“好一个骗人的江湖老神棍!好一张骗人的嘴!老头,你不怕我送你见官吗?我们朝颜她已经昏迷不醒三天三夜了,这会想来已经在地府排队轮回了……你却还不放过这赚银子的机会……”一声厉喝从外头传来,郑朝颜感觉自己的心立马疼了一下。是大伯的声音,她活着的时候,午夜梦回的时候,都记得大伯冷笑着驱赶她与母亲,也是这般厉喝,好似她们母女是脏东西一般。大伯怎么也会出现,大伯也死了?就算大伯死了,难道母亲没有告诉父亲,大伯他们在父亲去世后,对她们母女做了什么吗?
“……啊……我可怜的侄女……可怜的朝颜,你年纪这么小,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已经昏迷不醒,滴水未进三日了,我李明珠活了近三十年,从来不曾见过这样的还能被医活的……我可怜的侄女啊,你就放心去吧,我和你大伯已经决定将你二堂哥过继给你爹爹,替你孝顺你爹娘,你到了那边不必挂念……啊……我可怜的朝颜啊……”是大伯母李氏在嚎丧!郑朝颜心痛如针扎,心里还添加了气愤。她想冲到李氏面前,狠狠甩李氏一耳光!但她却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她只有意识是清醒的。
“大哥,大嫂,你们怎么来了?”年轻父亲的声音。竟然还在这么恭敬的唤他们。郑朝颜再次听到父亲的声音心里一酸,同时心灵深处又想起父亲死后她和母亲雪夜里被驱赶的噩梦过往。
“大哥大嫂,你们先去外面等着吧,不要影响大夫施针……朝颜她才五岁,我们当爹娘的,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放弃自己孩子……只要有法子我们都会去试的。”
年轻的母亲,声音带着哭腔与决绝。
“清芙,你别哭……以前算命的路过,就说朝颜是个有大福气的,不会有事的……”父亲劝慰着母亲。
郑朝颜急的不行,虽然此时的她心里满腹疑惑,但心里面十分心疼她的母亲沈清芙。这时,她脑海里忽然想起她在长安南郊外宅初生活时,初到时由于每日惴惴不安,时常发噩梦,王嬷嬷传她一个梦中可醒来的好方法,噩梦时将全副心神凝聚在脚趾处,这样脚趾就能先动起来,而后整个人就能从噩梦中醒过来。
“二弟,总是这么天真,那算命的术师嘴里哪有真话?他们为了骗人银子,肯定是光拣好听的说,等把人哄得高兴了,自然就有人把银子奉上去。亏得二弟是个生意人,这么浅显的道理还不如我一个妇人通透……”李氏反驳着。
郑朝颜听到一阵拉扯哭喝的声音,是母亲与李氏在拉扯哭骂。她犹豫了一下,屏住全副心神,像以往噩梦时那样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脚趾处。
与此同时,郑朝颜又感觉到身上有针扎般疼痛。大概真的是那大夫在施针?这感觉实在太真实。
很快,郑朝颜的右脚处中指忽然一动,像有根线一般拉起,郑朝颜浑身跟雷击一般,她胳膊能动了,她试着摇摇头,头也能动。
胸口依旧沉沉的,仿佛那里有一块东西压在她身上,郑朝颜忍不住想伸出手把压在她身上的东西拿掉。
她凝住全副心神,这么一用力,就猛烈的咳出声来。
屋里,倏然一静。
老者的声音传来:“醒来了,赶紧备汤食吧……”
“好……好好……好的……”沈清芙哭着应道。
“大恩不言谢,老大夫果真名不虚传,妙手神医,请受郑允一拜……”紧跟着,郑朝颜就听到“咚咚”几声跪地声。
“老神医啊,你救了我的女儿就是救了我的命,若是朝颜真的有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了了……“又是“咚咚”几声,是沈清芙跪地磕头的声音。
“二弟,你又不是不给他银子,给他跪什么?快起来,小心阿爹阿娘知道了,伤心……”李氏道,又忍不住悠悠叹一声。
“无知妇人,你懂什么?朝颜是我郑家人,老神医救了朝颜的命,就是我们郑家的恩人!你我为朝颜大伯大伯母,从今往后心里可要供上老神医……”
李氏目瞪口呆,狐疑的望向丈夫,但在丈夫威慑性的眼神下,到底不敢再出声。
郑朝颜听到,不由心里冷笑,前世她竟然没有发现,大伯还会演戏。她努力睁开眼来,入眼就看到李氏正望着她难掩失望之色。
沈清芙哭着向郑朝颜冲过来,父亲郑允也眼含泪光望着她。
郑朝颜低头看看自己,小小的一个人,她恍惚记得,沈清芙在她年长一些后曾告诉她,她在五岁生日那天,落入了镇街上的荷花池,险些丧了命,是一位路过的老神医救了她。
那眼下的情况……
以前,郑朝颜住在姜行云为她准备的外宅中时,由于她爱看书,姜行云给她准备了很多书,其中有一些就是给郑朝颜解闷的话本子。她现在这种状况,有点像书里人死后重生到多年前……
郑朝颜觉得匪夷所思,不可置信的环顾四周。
不同于她在长安南郊的屋子处处精致,此时她所处的房间虽有些新但十分普通,不过屋内一应桌椅齐全,简单的陈设一样不缺。
郑朝颜望向开着的窗户,上边挂着水绿色的帘子,一阵风吹过,窗外盛开的栀子花香随风飘进屋里。
窗户下的柳木长案上,放着一个五颜六色羽毛制成的鸡毛毽子一个九连环,屋子里一角,放着一个木制的玩具小推车。
郑朝颜鼻子一酸。在她的记忆里,父亲郑允因为从了商贾之事,有时候一离开家就是几个月。不过父亲在家时,就会花很多时间与精力陪郑朝颜玩耍,鸡毛毽子,木制的玩具车,以及蹴鞠,都是父亲亲自做的,而母亲则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的生活。
是的,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她是父母手心上的掌上明珠。家里虽然没有很多钱,但是他们生活在乡镇上,并且置办了一个不算大的宅子,郑允为妻子更是在宅子空地里移栽了不少花,也算吃穿无忧。
“朝颜……朝颜,你怎么不说话?”
沈清芙站起身来,上前将郑朝颜一把揽入怀中。
郑朝颜小心的触碰了下母亲的手指,反手被母亲握住她整个手。郑朝颜以前看过的书里写着人死后,去了另外一个世界,看似一切如常,却是没有温度的,是冰凉的,也是没有呼吸的。
母女俩人离的很近,近到郑朝颜可以听到沈清芙的呼吸声。
母亲的手母亲的怀抱不仅不冷冰冰,反而温暖的紧。
一束阳光照进室内,透过青绿的窗纱,室内的地上印出几个人影子。
郑朝颜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李氏躲在阴暗处,瞧了一会郑朝颜,见她傻愣愣的不说话,表情也木的很,心里不由又生出一丝兴奋。
她不由想到郑家庄有个傻子,如今也不算小了,还成日里和一群小屁孩厮混在一起,玩泥巴,听说就是小时候生病,烧坏了脑子,郑朝颜这小丫头片子,落水昏迷了几天几夜,就算捡回一条命,多半也是个傻子。
沈清芙生郑朝颜时,难产,好不容易母女平安,沈清芙却是伤了身子,到现在也没有再怀上过孩子。公爹与婆婆本就不喜沈氏,嫌沈氏挡住了郑家傍财主的富贵路。尤其,沈氏肚子不争气,这两年公爹与婆婆就开始话里话外催郑允要么休了沈清芙要么将老大家孩子过继到名下。
说的次数多了,看得出郑允也有点动摇了,就是那沈清芙许是害怕自己被休,也有点态度松软。
对于过继一事,李氏夫妻是巴不得。郑允人长得格外俊俏,说句不害臊的话,李氏还没有见到过比小叔子郑允更好看的男人。沈清芙真是好福气,仗着自己的她爹沈秀才年轻的时候免费教过郑允认字,近水楼台的嫁给了郑允。
李氏又望了一眼个头矮小,方脸有点黑的相公郑家老大郑远一眼,登时就心里烦躁不已。
“大夫,朝颜这是怎么了?”郑允也感觉出来不对劲,发现女儿苏醒后一直不说话,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老神医打量了郑朝颜一会,自顾自的摸了一把胡子,这才慢条斯理道:“昏迷了三天三夜,怕是阎王殿都去过了,如今刚醒来有点失魂落魄,实属正常……”
说罢,老神医收拾起来针灸箱。
郑远一改之前轻蔑的样子,一口一个老神医,殷勤的走上来要搀扶老神医出去。
郑允见状,眼神暖了一些。他握了握妻子沈清芙的手,又关切的望了一眼女儿,轻声道:“我去送送老神医!马上就会回来……”
等郑允再回来,就看到郑朝颜搂着沈清芙的脖子,正在痛哭。沈清芙一边劝慰着女儿:“别怕,朝颜,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郑允看到女儿不再是方才呆呆的样子,心里长长舒一口气,他上前搂住妻女,有点惊魂未定!
郑朝颜生日时候落水,是和大哥家的夕颜一起玩耍不慎摔落的。夕颜年长郑朝颜两岁,今年七岁,平素喜欢来镇上和郑朝颜一起住。
妻子沈清芙虽然不喜大嫂李氏,但是她天性温柔,郑夕颜既是郑家的长孙女,又乖巧活泼,也愿意带郑朝颜玩耍。沈清芙待夕颜就相当不错,大凡给郑朝颜做衣服,也不会少了郑夕颜的,其他吃食玩物也一样。
生郑朝颜时,妻子吃尽苦头,且伤了身子,以后或许也不会有别的子嗣。沈氏就对郑朝颜格外用心,说心肝宝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坏了一点不夸张。
郑朝颜和郑夕颜玩耍,郑朝颜跌落水中。别说沈氏,就是自己这个亲叔叔当时都想抓起郑夕颜揍一顿。郑夕颜哭的颤颤抖抖,一个劲的跪在地上,向沈氏和她磕头认错。
沈氏与郑允虽然心里恼她,不过也觉得这是一场意外,并不作他想。
只是,适才大哥大嫂前来说的那些话……郑允不是个傻子,相反,他做行商,虽然生意做的不大,但是也是走出过大山见过世面的人。郑允心里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来:“朝颜落水,当真是意外吗?”若不是意外,郑夕颜小小年纪难道就有这样的心机,是有人指使她吗?郑朝颜可是素来跟着郑夕颜后面,一口一个姐姐,姐姐的叫。郑夕颜不过才七岁,她有那么狠的心吗?
郑允的眼前浮出郑夕颜那日哭的小脸抓花,一脸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宁可掉下去的是我,也不愿意是朝颜妹妹……我若说了假话,将来肯定不得好死……郑夕颜小小年纪及就敢发毒誓,音犹在耳。
郑允心里叹口气,或许自己真的如阿娘所说,天生太过多疑了吧?大哥大嫂一向快言快语,这些年,他做行商也赚了一些银子,没少孝敬阿爹阿娘,阿爹阿娘重大儿,李氏又一口气生了两儿一女,平素也会哄阿娘开心,这些银子多半都花在了大哥一家。郑允是心知肚明的,妻子沈氏也是默认的,郑允自己也是没有丝毫怨言的。父母生养了他,他有能力了反哺父母,帮衬一下兄弟姐妹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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