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跳跃,亭檐叮咚。
这句话却冻住了所有声音。
朱元璋的身子定格,双肩微微颤抖。
霍地起身,“走,快带咱回去!”
一瞬间,方才的落寞和苦楚、悲恸和凄凉。
全都消失不见。
人已挺起了脊梁,龙骧虎步,缓缓远去。
朱乙贵呆滞地目送,紧握手中的玉佩。
显然,他也没想到八爷爷又生变故。
不远处。
秦淮河面,倏忽出现两艘官船。
甲板上站着一位山羊胡须,颧骨瘦削,双眸中噙着冷意的捕头。
还带着七名衙差,个个凶神恶煞地扫视河畔。
“老大你看,那亭内有人,姚法师的佛幔,肯定是他放莲花灯烧的。”
一名贼眉鼠眼的衙差,抬手指向长亭。
捕头点点头,“把船开过去,胆敢坏了皇太子的祭奠法事,简直找死!”
朱乙贵没有察觉到河面的异常,幽幽一叹。
“玉佩,下次再给八爷爷吧!”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背后的异响。
刀鞘、靴子等摩擦的多重声音。
“大胆小贼,国丧期间,竟不着缟素。”
“方才是你在河内放的莲花灯吧?”
闻言,朱乙贵一怔,转过身愕然地看着来人。
“你们是在和我说话吗?”
捕头噙着冷笑,“哼,少年郎,你摊上大事了!”
“国丧在即,明令禁止外出,你不着缟素,私自外出。”
“最为严重的是,是胆敢火烧姚法师,现在应天府要抓你归案!”
话音未落。
他已招手让身后衙差,堵住亭子的四面。
见状,朱乙贵也不慌张,抬手一指,淡淡道。
“我家住于此,今日是草民诞辰。”
“放莲花灯也是想为大明祈福,并没什么问题吧?”
“至于火烧什么的,我压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们找错人了!”
洪武年间。
自称‘淮西布衣’的朱元璋。
圣心以黎民为归属,最是厌恶贪官酷吏。
所以全国上下,很少发生冤假错案、屈打成招的事情。
这才是朱乙贵有如此底气的缘由。
说完。
朱乙贵便躬身行礼,就要退去。
但他并没注意到,这些捕快眼中的怒意。
他们不顾冷风灌颈,冒雨驶船前来缉拿凶手。
是因为方才发生的一场大火。
差点烧死燕王朱棣那亦师亦友的道衍方丈。
也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黑衣宰相”姚广孝。
一个以天海为纸墨,视天下为局的怪僧。
一个朱棣喻其若伯温、呼之为少师的奇人。
后来的靖难之变。
也正是他运筹帷幄,帮朱棣坐上皇位。
皇太子朱标薨逝。
他跟随燕王从北平来到应天府,并以高僧的身份为皇太子诵往生经。
意外的是,方才祈福的莲花灯。
竟有五六盏冲到下游武定楼。
楼台上做法事的佛幔,垂至河面。
灯盏拥挤倾倒在幔布上,火焰无声蔓延。
直至浓烟刺鼻,火舌乱舞。
主持诵经道衍方丈,险些死于熊熊大火。
若不是其反应机敏,跳入河内求生。
真就差点儿被送上了西天。
见状,心有余悸朱棣,顿时气的七窍生烟。
他扬起马鞭,对着应天府尹的脸庞,狠狠抽了一记重鞭。
应天府尹无故被打,也是一肚子怒火。
他便连踹带打,又把气撒在衙差身上。
这群衙差,揉着火辣辣的脸,不等吩咐。
他们八个人驶出两艘船,便沿着河畔搜索。
现在。
终于围住了眼前的犯人。
对方竟还颐指气使地想要离开。
一想到自家大人顶着脸上的鞭子印记,和对他们气急败坏的威吓。
这八位衙差,感觉自己红肿的脸,又开始隐隐泛疼。
为首捕头的表情,骤然凶狠。
“小小年纪,牙尖嘴利,分明是你故意放火,要害死道衍方丈。”
“来人,给我拿下,等大人查证后,定罪画押!”
朱乙贵抬起的脚步倏忽停下,脸色大变。
“你们是要不问证据,直接用强吗?”
“哼哼,对付穷凶极恶之徒,我们不用强怎么能缉拿归案?”
捕头说着话,手掌忽地对朱乙贵的嘴抽打过去。
心中雷霆震怒的他,还保留着底层官爷的狡黠。
既想着弄死眼前这小子,又担心事情闹大。
趁着四周无人。
他先用掌嘴,来封住朱乙贵大喊大叫的可能。
但朱乙贵不会坐等挨打,伸出胳膊往前一挡。
砰!
双臂相撞。
瘦弱的朱乙贵,那有凶狠恶煞的捕头力量大。
他刚感受到小臂的麻木蔓延。
后脑勺又挨了一招肘击。
一刹那。
意识陷入了巨大的空白。
他的灵魂,他的血液,他的神经。
轰地被这空白淹没。
之后。
朱乙贵感受到了头脑的发胀裂痛和小臂的麻木火疼。
顾不上瞳孔满布的金星,他咬着牙嘶吼道。
“你们竟敢枉法打我!”
“我要去敲鸣冤鼓……”
剩余的话没说完。
拳打脚踢地暴雨般,落到朱乙贵的身上。
此刻。
他就像是一根被狂风席卷的野草。
不断遭受着四方的捶打。
下手的人,似是在进行着残暴的宣泄。
“草尼玛,害大人挨鞭子,害俺们挨揍淋雨,装甚球大尾巴狼?”
“玛德!还去鸣冤鼓,你去啊,火烧燕王,看皇帝保亲儿子,还是救你这贱民!”
“……”
“老大,别打了,别打了,还要留活口给燕王出气呢……”
朱乙贵在连绵的怒骂声中,渐渐合住了眼皮。
良久。
七八个衙差才满意地舒了口气。
个个大汗淋漓,然后合抱着昏死的朱乙贵跳上船。
憋闷的心情一扫而尽。
他们行迹慌张地撑篙离去。
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
在长亭内的地板上,静静躺着一枚摔碎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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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皇城的朱元璋,心神不宁地穿过朱漆有些脱落的甬道。
很快,就到了皇太子朱标生前的宫殿。
太监和宫女慌忙跪拜迎接,朱元璋挥手让他们退去。
径直走到内殿,他便看到床上躺着一位身穿缟素,脸色苍白的少年。
双眼紧闭,嘴唇微抿。
一刹那,朱元璋面露紧张,心如刀割。
狮子般的脸庞,浮现无限的疼惜,哽咽地喃喃道。
“痴孙,你为何这般作践自己?”
“这不是在剜皇爷爷的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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