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死后第七天,我出生了。
妈妈因此坚信,我是姐姐的转生。
是姐姐不舍得人间,又投胎回来。
所以我的举止性情,要与姐姐完全相同。
可妈妈不懂。
我也是个人。
我不会甘心永远做姐姐的代替品。
1
姐姐十五岁那年,失足落水,不幸身亡。
身怀六甲的妈妈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早产,生下了我。
我承载着妈妈对长女的怀念,所以我的名字,叫「念念」。
我刚生下来的时候,妈妈仍然整日以泪洗面。
但前来探望的人安慰她:「这丫头的脸蛋和她姐一模一样。」
「怕不是瑶瑶不舍得妈妈,所以用念念的身体投胎回来了?」
妈妈抱起我,左右端详,好像突然找到了信念。
因为「转生」这个荒谬的理论,妈妈要求我的言行举止,性情爱好,都跟姐姐保持一致。
从小到大,姐姐就是我的尺子。
超过尺子的部分,要剪掉。
达不到的部分,要补好。
姐姐打小展露文学天赋。所以我要天天背唐诗宋词。错一个字,打十下手心。
姐姐长发及腰,所以哪怕酷暑难耐,我热出痱子,也不可以把头发剪短。
姐姐性子文静,所以我攒零花钱去学架子鼓时,被妈妈当众扇了一个耳光。
「你姐姐不是这样子的!」
这是妈妈最经常对我说的话。
年幼的我,不敢反抗,只能默默把泪水咽下。
原本我以为,等过了十五岁,妈妈就不能再拿姐姐来「定制」我了。
毕竟,姐姐就是在这个年龄意外身亡的。
妈妈怎么知道,十六岁、十七岁、十八岁的裴瑶瑶,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但我想错了。
没有真实存在过的记忆作为模板,那就按照想象勾勒吧。
妈妈的口头禅,变成了「你姐姐若还活着,应该不是这样子的」。
就这样,我在妈妈对长女的幻想中,一岁一岁长大。
压抑,且痛苦。
不是没有抗争过。
但每当我哭闹,叛逆,或者据理力争,左邻右舍就会走过来劝和。
他们说,妈妈丧了一个正值花季的女儿,又被丈夫无情抛弃,她命很苦。
这么一个苦命的女人养大了我,我更该感恩。
可他们不明白,姐姐是姐姐,我是我。
我们从本质上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我不应该是姐姐的代替品。
如何摆脱妈妈为我编织的牢笼?
我报考了一所离家千里之外的大学。
但妈妈却篡改我的高考志愿,要我留在本地继续读书。
她的解释是:「瑶瑶是个乖孩子,她若还活着,一定不舍得离妈妈太远。」
我哭着去找班主任,想改回原先的志愿。
老师却说:「你妈妈的遭遇,我已经知道了。」
「造化弄人呐!裴念念,你要好好孝敬你妈妈——替你过世的姐姐,多孝敬她。」
事已至此,我还能做什么?
没有哪个活人,能争得过死人。
尤其是在亲情和道德的双重加持之下。
我状似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却在录取通知书收到的那天,当着我妈妈的面,撕碎了它。
「我要复读。」
「这所学校是你想让姐姐考的,不是我想读的。」
红色纸屑如同雪花洒下,我注视着妈妈愤怒的眼睛,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早该如此了,不是吗?
我和妈妈爆发了十八年来最激烈的一次冲突。
我声嘶力竭:「为什么我处处要学一个死人?我就不能做我自己吗?」
她满腹委屈:「瑶瑶是我的心肝,如珠似宝地养到十五岁,说没就没了……念念,你怎么不能体谅我的苦衷?」
体谅,我还要怎么体谅?
我已经尽量去模仿姐姐的一言一行,试图慰藉妈妈的丧女之痛。
可是,仅仅因为不幸降临在裴瑶瑶身上,裴念念就必须一辈子做「复刻」吗?
我绝望之极。
在夺门而出的那刻,抛下一句话。
「那你就再死一个女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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